整座天界由此被划分成明显不同的两个区域,瑰丽的银河之涧精确划分出经纬隔线。
在高阶天堂区,最为华美惊艳的建筑就是那座天堂议会大厦,它高耸的尖顶已经触及这颗星球的外层边缘。整座建筑的外观就是一支锐利上扬的圣矛,象征着绝对的权力与勇气。若是在凡人居住的地面上,这座大厦绝对会轰然坍塌,但这里是天界,凡人的思维与常识只会令神族发笑。别忘了,在低阶天堂区,那些凡人中最睿智的灵魂也不会受到任何重视。
在这支无比巨大的圣矛中段,是议事大厅的所在,用钻石切割成的议事圆桌周围摆着四张用华贵材料打造的坐具,样式是拜占庭式的,确切的说,应该是拜占庭人习得了神族工匠的灵感,仿制出那种美仑美奂的椅子。
四张椅子上端坐着高阶天堂议会的三位大天使,还有一张空置着,但椅子扶手上挂着的羽织披肩仍然彰显着原主人高贵的身份。
“他,终究还是破坏了我们的计划,将那名受我们操控的凡人精英给解放了。”说这话的,是乌瑞尔,他帅气俊美的外表征服了威尼斯女总督安娜,但与凡人之间无聊的爱情游戏已令他感到乏味。相比之下,坐在他对角的女天使,加百列,才真正称得上至美之人,她有着一张无暇无憾的脸,明艳之极却没有凡间美人的浮华气息。
“我种下的圣裁术应该已经生效了,乌瑞尔,你得感谢我,替你不成功的操控计划扫了尾。”加百列轻轻揉拭着手中的画笔,笔端的翎羽溢动着流彩,那是列位天界四大圣物之一的“苍穹之翎”,一支有着骇人魔力的神笔。
断臂天使拉斐尔无声地站了起来,踱到议事厅的窗前,眼底下的云底缓缓飘逸,低阶天堂区的凡圣们正围着生命之树做着祷告。
“那个叫做赛菲的凡人女孩,对我们的威胁正如那天边的积云,越增越多。我有预感,她将超越巫师会,成为我们新的劲敌。”拉斐尔心头的阴云正在盘踞,窗前的一小片天空变成昏暗色。
“你不是已经找到使徒了么?那个叫罗宾的凡人。”
“是的,可惜圣杯不在我手,目前只能利用他对巫师会的仇恨,暂时的利用他。能够击伤我的凡人不多,他算是第二个。”
拉斐尔的叙述勾起了另二位天使惨痛的回忆,整座议事大厅的气氛低沉下来,四壁隐隐传出悲惨的哀嚎声。
“关注当下吧,先生们。”加百列提议道,“圣杯还在冥冥未知的地方,我的斥候告诉我,卢齐菲罗已派出一支小股的魔仆部队潜入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,如果我没有猜错,这些丑陋的魔仆是专程寻找卢西乌斯的,为了接回圣杯。”
乌瑞尔愤恨道:“最可恨的就是这个卢西乌斯,十七年来乔装成教廷的达米安,骗取了我们的信任,真是不可饶恕!”
“收起你无用的情绪来,乌瑞儿!”拉斐尔严厉责备道,“凡人的平均智力低下,但不排除他们中间会出现个别能与我们周旋的佼佼者。”
“是的,他们大多平庸甚至愚蠢,比如那个英诺森,至今还被蒙在鼓里,还得我去提醒他,我们的盟友为何都是这些废物,而真正有些头脑的人,都一个个处心积虑的与我们作对。哼哼,幸好,我在那艘战舰中除掉了丹多罗,并给那个好惹事的凡人女孩制造了一点儿小麻烦。而且,我还由此操控了整个威尼斯。”乌瑞尔很为那场隐秘行动沾沾自喜。
加百列对乌瑞儿的自我陶醉很不以为然,冷言道:“被你制造麻烦的那个女孩,能力又一次得到了提升,他们快走出我们控制的领域之外了,那是奥丁之神的雪域王国,我们很难涉足。”
拉斐尔也开口道:“加百列儿,你对南特修道院的突袭并不成功,那位大院长的死对我们毫无帮助,而作为最关键的人物,那名小修女竟从你眼底下逃脱了。她的身份你再清楚不过,那支上古魔笛必须被收回,置于它应该存放的位置。”
加百列对他的权威很是惶恐,起身回应道:“议事长大人,在通往雪域王国的必经之路上,还有另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在等着他们,那个执掌公正法印的凡人。一旦他们斗得两败俱伤,我们的斥候会适时从中获取渔利的。”
“但愿吧加百列儿,其实,我最忧心的,是那个叫赛菲的女孩体内不寻常的另一个意识……你们是否听过那个可怕的传说,毁灭天使。”拉斐尔的神色显得十分不安。
“那并不真实,议事长。退一万步说,毁灭天使就算真的存在,那也是洪荒时代的往事了,久远的连我们都感到古老。”
拉斐尔心情复杂,用仅存的右手按着钻石案面,复杂的切面映出他无数张面孔。
“那道意识,现在还十分弱小,只有在那女孩灵魂沉睡时才会崭露头脚。如果有一天,他能够强大到夺占躯体,达成身心一致,那将是神、魔、人三界共同的梦魇。”
……
深冬时节,易北河的河面在寒气侵凛下被冻得结结实实,摆渡船成了累赘,无聊的停靠在寂寥的码头上。马车夫们收集枯黄的稻草,在河面上铺出一条专用的马车道。
今早,那辆从图林根堡出发的大篷马车吱吱呀呀的驶上这条“草道”,马车夫灌饱了烈酒,红通通的鼻子顶着细雪,粗黑的大手将马鞭挥得清脆响亮。他让赛菲忆起不久前在罗马城中为保护她而牺牲的比尔叔叔,那对可怜老夫妇最后连处葬身之地也没有。
想着想着,她忍不住想要流出泪来,那件高阶制裁官法袍无时不刻提醒着她,不可软弱,不可辜负本尼狄特最后的期待。
教廷高阶制裁官设有三位,本尼狄特、格林,还有马志尼。他们性格鲜明,分别代表了权威、公正、秩序。
那天在“宏伟洗礼”仪式上,本尼狄特与马志尼都无条件接受了黄金圣杯对灵魂的控制,但在她的记忆里,唯独不曾想起格林是否也在场。
伊凡正靠在车厢壁上,手掌轻抚着露亚的头发,他的性情依然没有变,即使在赛菲将这段时间来的遭遇和所闻全盘告诉了他,仍未在他脸上觉察到太多的波澜。只是在得知达米安的真实身份后,他才不自觉的脱口而出:“罗杰兄弟果然没有说错,可惜我们都没有及早识破他。”
这番话又勾起了她对罗杰的无尽思念,即便他现在已变成一具血肉怪物。
“赛菲儿,我会发掘福音书的最大潜能,替罗杰兄弟恢复到原来的面貌,将一个完整的他送回你身边。”伊凡将福音书托起,那位曾经为罗杰驱出恶灵的小天使在书页上翩翩起舞,溢动的圣光如水般从她衣裙上挥洒出来。这小小的魔法伎俩终于令赛菲的心情有些好转,她痴痴看着起舞的天使,心中不住地为罗杰祈祷着。
露亚的神志虽然恢复了一些,但相比从前木讷拘谨了许多,她的话儿变得更少了,与身边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,似乎总有如潮的心事在袭扰她。
老雷诺大部分时间与马车夫并排坐在一起,豪饮烈酒,与这个结识不久的壮汉放肆胡侃。
“再往前跑个三天三夜,就快到北边的大海了,你们可得留着心眼儿,那些维京人世世代代干的都是海盗的营生。”马车夫本不愿意接近那片危险的海域,但雷诺的出价令他无从抗拒,并且车厢内的三位年轻人都像是武艺不凡的样子。
“海盗?那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比较和善的一类了。哈哈。”雷诺仰脖着酒,豪言壮语混着酒气一起吐出。
“唉,从您们四位一上马车开始,我就觉着不是一般人,一般的恶徒肯定没法儿伤着你们,不过,我有一个好消息,也有一个坏消息,您愿意听哪个?”
雷诺咂着嘴,回味着烈酒的劲道:“啧,啧,说吧,先听好消息。”
马车夫见马匹的速度有些放缓,又使劲加了一鞭子:“最近海盗们的活动明显减少了,以前他们可都是成群结队,十多艘船集体行动。现在么,偶尔会有那么一两艘胆儿大还会来光顾,不过也停留不多时间便走。”
“嗯,那坏消息呢?”
“那座连接丹麦和冰雪王国的大陆之桥,萨尔特岛上,出现了一个怪人。他是海盗们的恶梦,也是旅人的天敌。他对海盗毫不手软,轻易便能将他们砸成肉泥,但对那些想要前往北方冰雪王国的旅人,也极力阻止,没人能从他那里通过。”车夫边挥鞭子边叹气道,“我好言相劝,你们最好还是放弃北上的念头。”
雷诺灌下最后一口酒,丝毫不以为意:“那就更有意思了,这趟旅途本就闷得慌,终于有机会好好打上一架啦!”
车夫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:“头一回见到你这么不要命的疯老头儿,一定是酒喝多了,回到车厢里躺一觉吧,醒醒酒便好了。”
车厢里,露亚和赛菲都抵不住困倦的侵袭,全都合眼进入了梦乡,唯有伊凡还醒着。他摸出了那支白杉木手杖,这是雷诺在启程之前交予他的,这老头声称杖中寄宿着强大的灵魂。这完全超出了伊凡的认知,尽管他也曾听闻过,在天界有一株白灵杉,有人称它为寄魂之木,此树的神奇之处即在于,它的枝干能够寄存凡人的灵魂作为其栖息地,但那株神木怎么可能轻易出现在人间?
除了窗外隐隐传入的风声、雪声和车轴声,车厢中十分静谧。他闭目凝神,试着用灵魂之息与那手杖对话。
他用遍了各个种族的语言,凡人的、神族的,魔族的,妖精的,地精的……但那根杖子没有给予半点回应。
马车暂时停了下来,雷诺揭开车厢帘门,带着一身雪花钻了进来,见两个女孩睡得正香,立即将动作放缓下来。
待他坐定,伊凡小声问道:“老先生,您确定这当中宿有灵魂么?我多番求索,可就是摸不着头绪。”
“我确定他还在里面,只是魂息变得越来越弱,需要某种强大的外媒来激活他。小伙子,你可要保管好它,我把老友的命运完全托付给你了。”
……
大篷马车又走了三天三夜,正如马车夫所料的那样,他们在预定时间抵达了萨尔特岛。这座处在欧洲大陆与斯堪的那维亚之间的小岛,一直商旅繁忙的中转站,也是维京海盗们觊觎出没的重灾区。这些维京人不仅打劫商船,甚至登岸袭击沿海城镇。发生在商团与海盗之间的战争延续了几个世纪不休,不过,当雷诺与三位年轻人抵达这里时,海盗与商团都没了影子,港口码头一片狼籍,来不及运走的货物洒了一地,像是有大灾祸突然降临似的。
“大海已经冰封,我们得徒步涉过海峡去!”刚钻出马车,狂怒的风雪就将他们吹成了雪人,雷诺甩掉兜帽上的积雪,指着厄勒海峡的方向,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太多影响他的情绪。
赛菲与伊凡各搀扶住露亚的两条胳膊,艰难的逆风而行。
坚硬的冰层将小岛与陆地连成了一片,冻雪在冰面上积了一层又一层,在许多地方已分不清哪里是海,哪里是陆地。
即便是在如此严寒之下,伊凡也是薄薄的长袍,他四季如一日,像是没有凡人的体感。露亚冻得嘴唇泛紫,面无人色,若不是伊凡源源不绝输送热量予她,也许这小修女早已冻毙在半途。
在积雪冰面上徒步是件极耗费体力的事,雷诺在临分别前向马车夫讨了一大壶酒,又慷慨的赏了对方一大袋银币。
“伯伯,你将随身的盘缠几乎全给了那个车夫,就为了这么一壶劣质酒么?”赛菲刚一开口,大片的雪花就争先恐后的钻进她嘴里。
“孩子们,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,酒可比什么都珍贵,要不,你们也来上一口?”他立在冰海上发出爽朗的笑声,背后堆着座小雪丘,在平坦的冰面上显得尤为突兀。
露亚乏力的摇了摇头,推说修女会禁止饮酒,她会规在身,不敢破了清规。
正在雷诺竭力劝酒之际,冰面上飘来一个低沉的声音:“修女会早已不复存在了,你们谁也不必恪守戒律,趁着余生尽情享受吧,留给你们的时间,只能以分秒计算了。”
雷诺身后的雪丘动了动,从中伸出一只胳膊,而后是披着棕色裘皮的高大身躯,直到那人完全从雪丘中现出身来,赛菲才认出他。
“格……格林……”她断断续续喊出那个人的名字,不知是因为害怕,还是被冻得口舌不清。
来人正是高阶制裁官,“公正掌印者”格林。那件棕色熊皮制成的裘皮袍子将他裹成了一头棕熊,支撑着他在此处守候了多时。
赛菲注视着他的眼睛,清澈透明,如这雪野一样的纯净,终于欣慰笑道:“格林先生,你果然没有被那件圣杯所害,难能可贵的保有自我的意识。”
格林的脸上却没有那种友善的笑意,他只是冷冷道:“脱下来!”
“什……什么?”
“脱下来!那是本尼狄特的披风,你不配拥有它,叛教者赛菲!”格林的话语比这北欧的冬天更加寒冷,他身形不动,却威仪异常。
“那是本尼狄特先生死前托付于她的,赛菲,她已继承了高阶制裁官的职阶。”伊凡替她回答说。
格林口中像是在咀嚼着什么,胡须上方的那颗黑痣跟着上下起伏,他额头正中有一块胎记,呈现十字状。他也与赛菲一样,从出生起便由教廷供养长大,凭借异于常人的禀赋步步走上高阶制裁官的位阶。
“我再说最后一次,脱下来!”他停止了咀嚼,目光像利剑一般指了过来。
“格林,你并非天界控制下的傀儡,有幸躲过了那场灾难的洗礼,却偏偏干着那些为虎作怅的恶事!”她的腿伤已被伊凡治愈,此时已能够沉着应对眼前的挑战。
“正义,还是邪恶,我从不做价值判断。在下,高阶制裁官格林,只遵从已生效的判决。而你,此刻正是被革除教籍,受到通缉的重犯!”他张开巨掌,哗得扯去裘袍,一身灿灿闪光的高阶制裁官袍跃然而出。
“我明白了,格林,以公正为己任,将教廷判决视为神圣的你,势必不会放任我继续北行的。”她转向雷诺及两位好友,平静的说道,“格林,他并非奸恶之人,只是在履行自己作为制裁官的义务。这是一名逃犯与制裁官之间的决斗,请各位切勿插手相助。”
苍茫冰原上,两位装束一致的高阶制裁官,各自摆开架势,神情凝重的紧盯着对手的动作。格林从背后拔出了他的兵器,那也是一柄锤,但样式奇特,锤柄短得出奇,握把只有几寸长,与其说是战锤,不如说更像一块棱角分明,硕大慑人的铁制印章。
“赛菲.阿格丽亚,你既然有胆量穿上这件法袍,那就得有迎接更高阶对手挑战的勇气,面对我的魔印吧,你将无处可逃!”